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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同学,你转来两篇作品,想让我“指点”一下。“人之患在好为人师”,我也不例外。电话里你提出这样的委托时,我甚至瞬间有种飘飘然的感觉:“不错嘛,居然有人向我请教了!”但随即就冷静下来:慢着,我不够格呵!虽然“码字”多年,但自己的实力自己明白,那真是哪跟哪儿呵!更何况,你的这位小亲戚想以这两篇作品来探路,看看自己适合不适合走写作的道路,我愈发感到我的回答不能不慎重,它有可能影响一个人终生的道路。不过,我理解她的心情,想当初,我也有同样的渴求,希望能遇到一两位过来人,耐心细致地点拨,但可惜没有。今天依然实力平平,大概与此有关吧。我怕误人子弟,但拒绝又不近人情。所以,以下这些话,请她就抱着“姑妄言之姑听之”的心态来听吧。

我读了两篇作品。可以看出,作者有敏锐的心,勤于思索感悟的头脑,更有写作的热情,而这些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,恰恰是最重要的。对生活的体验可能还浅,文字表达也尚显稚嫩,这些都没什么,今后,随着阅历加深,这些不足可以得到弥补,但要长久保持那份敏锐与热情却很难,很难。

相比之下,我更喜欢《风景这边独好》这一篇,因为它的内容比《爱的世界需要我》扎实,虽然它更像一篇学生作文而非创作作品。

今天,在公共汽车上翻阅不知读过多少遍的茨威格的回忆录《昨日的世界》,里边讲到,他在接触多位大家后,惊异于自己当初出版第一部诗集时的胆量。他没有全盘否认自己的少作,它们是富有灵性的,但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把玩形式的快乐,最致命的是,诗中的感情是不真实的。

他的这些话,对于这两篇作品的作者应该也会有所启发,而且,我相信,如果她沿着写作的道路走下去,她对此的感受会越来越深刻,即,能触动读者心灵的真情实感是最有力量的。

我建议作者多读一些平正的作品,如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和我们民族的古典,暂不必过多看时下流行的作品,这正如练书法,楷书是基础。自己写作也要务求平正。先求平正,再求险绝,复归平正,这是一切有成就的艺术学徒共同的经历。

我这样说,是因为作者的文思有欠连贯,不够清晰,这可能是受一些现当代作品的影响吧。其实,真正的杰作,其文思是很缜密的,表面看起来跳脱断裂,但却暗合法度。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几位意识流大师,如乔伊斯,劳伦斯,弗吉妮娅·吴尔芙,还有我国的王蒙,看起来很随意,想到哪儿写到哪儿,但仔细分析,不能不佩服作者对于人思想与情感方式的谙熟。初学者一上手就想写出那样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作品,显然不现实。

最基本的标准是,笔下所出是地道的中文,简洁而富有意蕴。不妨下工夫研读一册编纂精湛的《现代汉语》,牢固掌握现代汉语的语法与修辞。记得朱光潜先生说过,他拿到一本新书,首先看文字,如果这关过不了,就不看内容了。这是很有道理的,“语言是思维的外壳”。

文中还有多处错别字,这是硬伤,是绝不允许的。一名写作者对语言文字应葆有一份虔诚,而不是在才情纵横的架式遮掩下的大大咧咧。干什么行当,基本功也是重要的,是看家的本领,练好了一生受用。

话可能说得严厉了一些,但没办法,写作是严肃的,不付出艰辛是很难有收获的。天才有,但千古难遇,绝大多数人还得勤学苦练,积跬步而至千里。

回到那个根本的话题,想吃文字这碗饭不是容易的,并非只要有兴趣就行。“大跃进”时,官方提出,每个县、每个公社、每个大队都要出“李白”“郭沫若”。《新港》杂志的编辑王昌定忍不住写了一篇杂文《创作需要才能》,结果招来一轮气势汹汹的批判,说他蔑视劳动人民。其实,他不过道出了常识。依我看,现在许多记者编辑本就不该吃文字这碗饭。选择了这条道路,对他们,对媒介,对读者,都是一场误会,甚至是一种折磨。在通常情形下,写作注定了寂寞,痛苦与清贫,这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,将是无情的考验,尤其在当下的社会氛围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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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哲宇

杨哲宇

38篇文章 6年前更新

《中国改革》总编辑。宁要智慧的痛苦,不要蒙昧的安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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